黑暗中,默真冷著臉,靈活地繞開地上橫七豎八的人,扛起其中一位就走。這是第一個向他舉起刀,也是他第一個砍翻在地的混混。

走到陽光下,他覺得有些刺眼,用力閉了閉眼睛。再睜眼的時候,肩上的人竟開了口:「差不多可以把我放下來了吧,默真先生。」

默真垂首,握緊拳頭。

「啊。……我會永遠記住你的……」

「……」

感受到來自背後的壓強與寒意驟增,默真立刻投降:「抱歉抱歉,開玩笑的,我這就放。」

被放下的人輕巧落地,順著他滿臉橫肉往上看,能看見一雙紫色的眼睛。他伸出手,飛快地沿著臉頰扯下臃腫的皮套,連帶著身上的衣服也一口氣換下。剛才倒地的大漢,徹底變成了默真熟悉的身影,能讓人確認此時並非夢境的,唯有那點冷靜又魅惑的紫色。

整了整袖口衣角,切斯雷抬起手,將前額的頭髮往上梳:「啊……默真先生……雖然我實在是非常想說一句辛苦了,但您這種不知所謂的搬運小劇場,實在是令我難以釋懷。您覺得,我要做些什麼才能夠將內心的鬱悶一掃而空呢……?」

「可是,像這樣扛起倒下的人,沉重地向前走,到陽光底下再堅毅地看向天空,會更顯得大叔我更有硬漢氣質嘛……」

「那麼,您僅僅是為了您那可笑的角色扮演,而把我當作演出道具了嗎?」切斯雷隻手扶在胸前,充分表達出失落之情。

「……」

默真似乎是還想再道歉,然而他欲言又止一番,反倒勾起了嘴角,「嗯,是大叔我微不足道的報復噢。」

切斯雷詫異了一瞬。他想起來了。

「啊……」手指支到下巴,切斯雷笑出聲來,「您比我想像中要在意那件事呢。」

「當然啦。」默真露出一如既往隨性明快的笑容,卻隱約帶著點怨氣,「那可是大叔我這個年紀已經不能再增加的心跳體驗,之後我差點就要主動去體檢了啊~」

他說的是切斯雷上一次裝死的事。

按照計劃,切斯雷要變裝混入某組織內部取得地下產業運作情報,在這期間默真需要聲東擊西,向他們傳達虛假攻擊信號。雖然是假的,但被抓住的話肯定少不了一通拷問,兩頭承擔的風險都不容小覷。下了血本的默真佯裝寡不敵眾,被堵了牆角,他趕緊先裝傻拖時間,不料對方根本不吃這套,氣勢洶洶地要把他打個半死不活再拎走。

默真尋思著差不多了,一轉態度,剛一擺出大不了玉碎的架勢,這群人便停了下來,接到了據點被爆破的消息。

很顯然切斯雷成功了。默真趁著這個停頓的空檔,立刻殺出重圍,回到和切斯雷約好的臨時會合地點,那是一處房屋被拆除的廢墟。到達斷壁殘垣的外圍,默真沒有走過去,而是率先躍到高處,躲進死角。

他察覺到了人的氣息,那氣息明顯不是切斯雷。

一個男人若無其事地從破房子裡走了出來,他左顧右盼,似乎還有些困惑。默真耐心等他走開,落到地面,走進靜悄悄的破房子,灰塵在破碎了一半的窗前飛舞,外面的光照在倚著桌腿的切斯雷身上。他閉著眼,臉色慘白,無力地坐在地上,一隻手還處於捂著側腹的狀態,最為刺目的紅色染滿了他的白色手套。

這不是和默真商量好的部分。

「切斯雷,醒醒,切斯雷!」

默真連忙蹲下身,拍打切斯雷的雙肩,沒有反應。恐懼感像煙霧一樣升起,默真掙扎了一下,將手指放到切斯雷的脖頸,竟然沒有摸到任何跳動。

「……」

這種感覺未免太不真實了。默真感覺自己的心跳鼓譟得好像雷鳴,渾身血液都在倒流。難以置信。他見過切斯雷裝扮成其他人的樣子,毫無生命體徵地倒在地上,然而像現在這樣,他依然維持著原本的,自己所熟悉的面目,還是第一次。

「切斯雷……」

默真在那個殘酷的結論邊上不斷繞行,始終沒有辦法伸出腳踩上去。他多麼希望切斯雷能夠像以往一樣,在人徹底放鬆戒備的時候,詭異地爬起身來……

……

默真垂下了手。他緩緩低下頭,將臉埋入掌中。

「……已經放棄了嗎?」

「?!」

切斯雷的聲音在頭頂響起,默真立刻抬頭來,對上慢慢睜開的紫色雙眼,眼角的毒蛾紋樣像振翅一樣,朝他閃爍了一下。

「那人應該已經走遠了。」切斯雷笑了笑,「我對他下了『親眼看見我被殺死就會忘記我』的暗示,還對自己實行催眠,進入一段時間的假死狀態。在這期間,我能大概感知到外界情況,但不一定能完全……唔!」

切斯雷還沒解釋完,便被默真狠狠地一把揪住了領子,突如其來的衝擊讓他不由得瞪大雙眼。默真眼中似乎能夠迸射出凌厲的火焰,不然這種一路蔓延到心臟的灼燒感是怎麼回事呢……切斯雷抬起手,下意識地撫上心臟,跳得好快。默真的手指抓得很緊,拇指外側就頂在自己的頸動脈上——啊,他想要自己活著,卻模擬著要自己死的事。

切斯雷內心湧起一股狂笑的衝動。

「啊……這可真是,看到了好東西……」

失神的感慨反倒喚醒了默真,他鬆開手,停頓片刻,摸著後腦道了個歉:「不好意思啦,大叔我好像太激動了。」

「哪裡。」切斯雷愉快地低笑著,「這下您可就體會過了,當初把您抱在懷裡,以及在手術室外面等候的……我的感受。」

默真愣住了。

「不過,我確實沒有想到,默真先生您竟然會對我撒氣。」切斯雷又顯得委屈起來,「有這種魄力,搞不好確實能夠讓死者復甦。」

「哈哈哈,大叔我才沒有這樣的力量呢。」見切斯雷恢復以往的狀態,默真也回到有說有笑的模樣,「但我還是要提醒一句,切斯雷。這樣的把戲玩多了,小心變成放羊的小孩噢。」

「這可不好說……既然走上了這條道路,死亡的威脅對我們而言,每一次都是真實的。」切斯雷玩味地注視著他,「而您,雖然如此親切地提醒了我,但作為守護者,您一定每一次都會來確認。」

默真長嘆一聲,「……真是敗給你啦。」

切斯雷微微揚起下巴,「對了。還有一件事,默真先生。」

「嗯?」

「被您弄皺的衣領,還請您負責到最後。」

「是是~」

默真將他的衣領撫平折好,這次切斯雷的脈搏很正常。「那麼,為表感謝,」他說,「我今後會考慮更加妥善的處理方式。」

「那麼,你之前說的更加妥善的處理方式,就是像這次一樣,裝扮成他們的人再早早退場吧。」

「是的。」切斯雷頷首,「非常簡單易懂的計策吧?」

「勞煩你費心啦。」

「呵呵……誰叫現在我們的命都不再僅僅是自己的呢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