從那天開始,切斯雷便再也無法依偎在鋼琴聲邊入睡了。
「……」
切斯雷躺到沙發上,起因是默真提醒他,你已經三天沒有合眼了,這樣下去會出問題。他照辦了,意識卻無法從命,睏意始終在頭頂盤旋,真正的睡眠久久無法降臨。這對切斯雷而言是件罕見事。
「……」
哪怕躺得規矩,呼吸也沉重得不像安穩入睡的人。默真忍不住走到他身邊看看情況。
「睡不著嗎?」
切斯雷依然閉著眼睛,靠鼻息嘆了口氣,「如您所見,是的。」
「唔——」默真若有所思,「不可以像控制做夢那樣控制入睡嗎?我記得你有這樣的能力來著。」
「『能力』 啊……呵呵,說得像魔法一樣。那僅僅是因為在我這裡,做夢和入睡並不是一種東西。」每當遇到這種疑問,切斯雷總會很耐心地解答,反正如實交代也不一定能被學過去,「要說的話,做夢應該更符合『幻覺』這個詞所傳達的意思吧,只要有心,就能變成一種毒。」
「但你不會讓它變成毒,對吧。」
切斯雷依然笑著,「以前的話是會的,畢竟沒有比促使人自滅,更不留痕跡的殺人方式了……」
他的語調低下去,字句像斷線的珠子,默真反應過來,他果然是需要休息的。「啊,抱歉,一不小心讓你聊起天來了。我先出去守著,你慢慢睡——」
他轉身就要走,下一秒切斯雷便伸出手,扯住了他的衣角。他猛地回過頭,臉上殘存著沒有收拾乾淨的震驚神色:「嗯?怎麼啦。」
「……默真先生。」切斯雷微微支起眼皮,「請您留在這裡。」
「誒,可是不會打擾到你嗎?」
「保持安靜的活動就不會。」切斯雷鬆開手,回到剛剛的睡姿,「在不會吵醒我的限度內,您可以自由活動。」
默真苦笑,「真為難人啊。」
「因為我實在是缺乏睡眠,頭腦混亂,所以做一些不講道理的事也在所難免……要是我成功補上了這一覺,一定會想辦法補償您的。」
「哈哈哈,不用啦,你只要睡著就行了。」
見切斯雷再度含笑閉上眼睛,默真才開始邁開步子走遠了些。說是可以自由活動,但這個可憐的房間裡也沒有什麼東西,只有桌子,鋼琴,還有昨晚他在桌子上放的酒。那麼能夠打發時間的就只有一個了,默真給自己斟了一小杯,液體流下,碰出簡短的叮咚聲。
「您在喝嗎?」
切斯雷冷不丁地問了一句,默真差點拿不穩手裡的酒。
「誒?啊……不過,不是濁酒噢,是甜的那種。」
還好酒一滴沒灑,他趕緊一飲而盡。甜味這才擴散到切斯雷鼻尖,他似乎還挺喜歡這個味道。「下次,可以給我也試一試嗎。」
「當然可以~」
於是切斯雷又回歸沉默,彷彿已經靠規律的呼吸先品了酒。默真陪著他喝了好幾杯,這酒完全不烈,對默真而言簡直和果汁沒有什麼區別,但依然保留著酒的芳醇,切斯雷應該也能接受。
既然約好了,那完全喝光也說不過去,默真收起酒杯,在房內踱了幾步,來到鋼琴邊上。他靜靜地看著鋼琴,回想切斯雷少有地摘下手套,叩響琴鍵的場景。默真對鋼琴和古典樂一竅不通,彈琴的切斯雷倒還是可以弄懂的,他的琴聲仍舊感情充沛,但比最開始自己聽到的,隱約少了點暗湧的激越。或許這些激越,都揮灑到日常裡異常刺激的「那些工作」上了吧。
沙發就在鋼琴邊上,這是切斯雷安排的佈局,默真面朝外坐到鋼琴凳上,這麼一來,就能居高臨下地注視平躺的切斯雷。他想了想,又離開凳子,背對著切斯雷,在沙發邊上席地而坐。
「……」
切斯雷察覺到了他的動作,又睜開眼,想得以窺見他的臉。默真只留了個耳廓給他,還有那頭白髮,依稀能夠看出它昔日擁有過深沉又充滿活力的黑色。切斯雷還不完全知道默真獨自一人的時候到底都會做些什麼,他開始靠這個無言的背影做進一步的想像。在不面對其他人的時候,想必他便沒有時刻保持笑容的理由,在憶起那些能夠帶來笑容的過往,才會像打開陳舊的盒子那般揚起嘴角。偏偏這些過往都不是獨立存在的,和每每觸碰就會牽扯痛苦的部分打碎骨頭連著筋,於是他的笑,都往往和痛苦有關。照默真先生的性格,即便如此,他也不會放棄回憶,像自己一樣,又不太一樣。
現在的他又在想什麼呢?過去,現在?……還是自己強行介入了的未來?如果出於好奇心開口問他,可能得到這樣的答覆吧:我在想要怎麼才能讓你好好睡著。
「……可惜我不會彈鋼琴,也不會唱歌……」
……
是夢……?切斯雷有些困惑,但沒有撥開迷霧,就這樣看不清,讓光線曖昧著也挺好的。
「……」
可無論如何,他還是想回答一句。
「您不會實在是太好了……」
……
意識墜入黑暗之前,切斯雷想要記住這個感覺,好讓自己下次失眠的時候可以用上。